2009年3月1日 星期日

世界舞台中的浮誇代言人

上星期跟我朋友去喝酒,言談間說到她的工作。
她是個電影推廣員,為某大電影公司選擇適合於香港上映的電影,然後排期上演。
我認識的她,是個熱愛電影及音樂的人,所以很以她為傲,亦羨慕她能以自己的興趣為職業。只是,話說到後來,她卻唉聲嘆氣。
「自從做了這份工作後,我看電影時已失去了一個觀眾應有的樂趣了。」
我很感慨。
不是因為她失去了樂趣,而是原來視覺這回事,能經訓練後有所轉變,最後目的未必是提升你觀賞的樂趣,後而是令你更有意識地去「看電影」。分鏡、剪接、故事等,都是我們被訓練的主要題目。
於是,我又回到上一篇的反思,到底「觀點」是什麼?為什麼我要看重別人的觀點?當我經過不同的訓練後,自然能更精準的分析一部電影作品,但是,那代表什麼呢?
「他以蒙太奇的手法將後現代的故事以解構主義方式表達出來。」
與我的生活有什麼關係?
這令到我想起最近為學生進行校際音樂節的女聲獨唱練習(看不出我是個音樂老師是我的演技不好而已)。其中一個女生有很好的唱歌技巧,但我卻覺得她唱得不怎樣。如果要說的話,就像法官要結案陳詞的那一種腔調,唱完後,連她唱過什麼也沒有印象。我直接跟她說出我的感覺,她好像很難過似的,不斷說自己︰冇戀愛經驗啊、之前都係有咁既問題啊、好緊張啊、唱SOLO就係咁啊。我只說了一句︰你覺得這已經是自己的極限就算了,我不喜歡迫人做什麼。
沒有自身經驗,的確很難要求她表達感情,還要透過唱歌這種藝術方式,再多一層的隔膜。但,誰人能有無數不同的自身經驗,可用於不同的戲劇中?惟有通過幻想,這種內在的感覺才能與藝術媒介(指唱歌、文字或戲劇)接軌,身體就像是流通的管子一樣,容讓藝術以屬於你的方式表達出來。
於課堂上,老師教我們用想像力,想像身體的不同方式,就是要引發那內在的某種物質,像插電一樣接通這種電流。身體的軀殼太有形了,而戲劇本身是形而上的東西,如不打破這個身體的框框,那種潛藏的藝術性是不能流露出來的。
同學帶回來的私人物品,跟我有什麼關係?就算你有多重視也好,交了在我手上後,我也不會明白這件物件背後的價值,也不懂去珍惜它的存在。除非,我與那件物件發生關係,於我的生活中產生意義。例如︰SERENA將她的故事跟我分享,再將香水送了給我,我或許會知道應如何處理這瓶香水。否則,那只是一場香水的分析,它適合什麼人塗在身上,它是幾號香精配搭幾號花香味,能給何人那一種感覺。沒有意義。
回到電影上,對我來說,一套好的作品,就是能引起我的思考,回想到某一段往事,再能激發到我的幻想,然後因此而做點什麼創作,就是一套好的電影。
那可以是很商業的,很小品的,很另類的。
世上沒有不好的作品,只有與我不能產生關連的藝術,那很可能是因為我的經驗還未足夠令我能明白,而我卻不會否定它的存在。
可惜,這個世界的空間真的太小了,令到我們總是需要刪除大量「我們」或「大眾」認為不必存在的藝術品。不喜歡它們也就算了,還要否定它們的存在價值,然後還要它們從這廣大的世界中除去,令到生活嫉得更MONOTONE,單聲道發展。
但問題是︰什麼才是真實呢?什麼才是藝術性的價值呢?與我沒有關係的藝術是否應該從廣大的世界中刪除?所以我才說我的朋友有點悲哀,從各種比較不貼身的視角中觀察這一齣戲,但離開自己內心的關聯性後,這一齣戲再也不能直接接觸她內容最深處的感受。對於她來說,什麼才是事實的真相,而這種真相又如何在電影中呈現呢?
既是這樣,我更覺得人應該對藝術有要求的,因為,惟有藝術才能將內心最底層的一面拉出來,那是一條抽動著你內心深處的惟一途徑。通過不同的藝術形式,那些各不相干的劇場中,將自己放在這一個空間內,令到人的想像扭曲變形。然後,我們在這堆扭曲的身體中,發現自己最敏感的縐接。
劇場這個空間引發我無限的想像,甚至令我將學校的身份也想像成一個演員。今天我的戲份是教學,今天我的戲份是處理同事之間的關係,今天我的戲份是一個好的音樂老師。的確,沒有感動的話,這些角色都很難演下去,到底這些角色埋身一點還是離開自己遠一點呢?連我自己也不知道。我不是同事眼中的好老師,因為我沒有一個老師所應有的社會形象,就從衣著開始,到我的行為,到我的說話,到我教出來的學生,全都不是他們預設了的東西。就像是公共空間中出現的露宿者一樣,不被人趕走才怪。不過,我很感謝我的校長,雖然她不喜歡,但她從沒有開口叫我應該要怎樣應該要怎樣(我個人認為沒說出口的不滿就不必理會),都很讓我有自己的特色。所以,我這個演員是最埋身的,以最「陳靜雯」的表達方式來教學。我試過在教員室中整個人躺在地上,試過坐在走廊上,當我心情不佳時,我的身體我的表情全都表達了這種心情。
如此,我的學生知道我心內想什麼。一個演員如果不被自己的角色感動,是不能從內心跟觀眾有所連繫的。但對於我來說,我的觀眾不喜歡這種高透明度的「我」,所以不斷以說話來否定我的存在。長不大啊、未成熟啊、不知道世情啊,我聽得太多。
現在的我,不會怪他們,也不會改變自己。無論那是否有人認同,只能活一次的生命中,我還要由別人來肯定或否定自己嗎?他們看不到是他們的視角所限,經驗所限,生活所限。難道要我跟他們上一課戲劇課程嗎?何況我只是滿足自己那個不用講大話的身體而已。
莎士比亞說過︰世界就是舞台。真正的舞台可以是很安全的,如能給予大部份觀眾一個視角上的滿足就「更」安全,但它也可以是不安全的,以藝術這形而上的東西來拉出你最深沉的一面。現在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安全,只是當我想像到的動作都能一一實現的時候,已喚醒我最深的安全感了。
學校是舞台,很真實。我會是個好演員。

沒有留言:

張貼留言